張岱經(jīng)典語錄
1.人無癖不可與交，以其無深情也；人無癡不可與交，以其無真氣也。
2.林下漏月光，疏疏如殘雪。
3.石如滇茶一朵，風(fēng)雨落之，半入泥土，花瓣棱棱三四層摺，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，無須不綴也。
4.少為紈绔子弟，極愛繁華，好精舍，好美婢，好孌童，好鮮衣，好美食，好駿馬，好華燈，好煙火，好梨園，好鼓吹，好古董，好花鳥，兼以茶淫橘虐，書蠹詩魔，勞碌半生，皆成夢幻。年至五十，國破家亡，避跡山居，所存者破床碎幾，折鼎病琴，與殘書數(shù)帙，缺硯一方而已。布衣蔬食，常至斷炊?；厥锥昵?，真如隔世。
5.月光倒囊入水，江濤吞吐，露氣吸之，噀天為白。
6.楚生色不甚美，雖絕世佳人，無其風(fēng)韻。楚楚謖謖，其孤意在眉，其深情在睫，其解意在煙視媚行。
7.霧凇沆碭，天與云與山與水，上下一白。湖上影子，惟長堤一痕、湖心亭一點(diǎn)、與余舟一芥、舟中人兩三粒而已。
8.天鏡園浴鳧堂，高槐深竹，樾暗千層，坐對蘭蕩，一泓漾之，水木明瑟，魚鳥藻荇，類若乘空。余讀書其中，撲面臨頭，受用一綠，幽窗開卷，字俱碧鮮。
9.月光倒囊入水，江濤吞吐，露氣吸之，噀天為白。余大驚喜。移舟過金山寺，已二鼓矣。經(jīng)龍王堂，入大殿，皆漆靜。林下漏月光，疏疏如殘雪。
10.臺下右旋，曲磴三折，老松僂背而立。頂垂一干，倒下如小幢；小枝盤郁，曲出輔之，旋蓋如曲柄葆羽。癸丑以前，不垣不臺，松意尤暢。
11.草木百余本，錯雜蒔之，濃淡疏密，俱有情致。春以罌粟、虞美人為主，而山蘭、素馨、決明佐之。春老，以芍藥為主，而西番蓮、土萱、紫蘭、山礬佐之。夏以洛陽花、建蘭為主，而蜀葵、烏斯菊、望江南、茉莉、杜若、珍珠蘭佐之。秋以菊為主，而剪秋紗、秋葵、僧鞋菊、萬壽芙蓉、老少年、秋海棠、雁來紅、矮雞冠佐之。冬以水仙為主，而長春佐之。其木本如紫白丁香、綠萼、玉碟、蠟梅、西府、滇茶、日丹、白梨花，種之墻頭屋角，以遮烈日。
12.偶聽柯亭之竹篴，留滯人間；久虛石屋之煙霞，應(yīng)超塵外。譬之孤天之鶴，尚眷舊枝；想彼彌空之云，亦歸故岫。
13.園外有長堤，桃柳曲橋，蟠屈湖面，橋盡抵園，園門故作低小，進(jìn)門則長廊復(fù)壁，直達(dá)山麓。其繪樓幔閣、秘室曲房，故故匿之，不使人見也。山之左為桃源，峭壁回湍，桃花片片流出。右孤山，種梅千樹。渡澗為小蘭亭，茂林修竹，曲水流觴，件件有之。竹大如椽，明靜娟潔，打磨滑澤如扇骨，是則蘭亭所無也。
14.月湖一泓汪洋，明瑟可愛，直抵南城。
15.取水啜之，磷磷有圭角，異之。走看其色，如秋月霜空，噀（xùn）天為白；又如輕嵐出岫，繚松迷石，淡淡欲散。
16.立塘上，見潮頭一線，從海寧而來，直奔塘上。稍近，則隱隱露白，如驅(qū)千百群小鵝，擘翼驚飛。漸近噴沫，冰花蹴起，如百萬雪獅蔽江而下，怒雷鞭之，萬首鏃鏃，無敢后先。再近，則颶風(fēng)逼之，勢欲拍岸而上。看者辟易，走避塘下。
17.潮到塘，盡力一礴，水擊射，濺起數(shù)丈，著面皆濕。旋卷而右，龜山一擋，轟怒非常，炮碎龍湫，半空雪舞?？粗@眩，坐半日，顏始定。
18.前后空地，后墻壇其趾，西瓜瓤大牡丹三株，花出墻上，歲滿三百余朵。壇前西府二樹，花時積三尺香雪。前四壁稍高，對面砌石臺，插太湖石數(shù)峰。西溪梅骨古勁，滇茶數(shù)莖，嫵媚其旁。其旁梅根種西番蓮，纏繞如纓絡(luò)。窗外竹棚，密寶襄蓋之。階下翠草深三尺，秋海棠疏疏雜入。前后明窗，寶襄西府，漸作綠暗。余坐臥其中，非高流佳客，不得輒入。慕倪迂“清閟”，又以“云林秘閣”名之。
19.河房之外，家有露臺，朱欄綺疏，竹簾紗幔。夏月浴罷，露臺雜坐。兩岸水樓中，茉莉風(fēng)起動兒女香甚。
20.吾家后此亭而亭者，不及筠芝亭。后此亭而樓者、閣者、齋者，亦不及。總之，多一樓，亭中多一樓之礙；多一墻，亭中多一墻之礙。
21.玉液珠膠，雪腴霜膩，吹氣勝蘭，沁入肺腑，自是天供?；蛴铭Q觴花露入甑蒸之，以熱妙；或用豆粉攙和，漉之成腐，以冷妙；或煎酥，或作皮，或縛餅，或酒凝，或鹽腌，或醋捉，無不佳妙。
22.二鼓人靜，悉屏管弦，洞蕭一縷，哀澀清綿，與肉相引，尚存三四，迭更為之。三鼓，月孤氣肅，人皆寂闃，不雜蚊虻。一夫登場，高坐石上，不簫不拍，聲出如絲，裂石穿云，串度抑揚(yáng)，一字一刻。聽者尋入針芥，心血為枯，不敢擊節(jié)，惟有點(diǎn)頭。
23.月湖一泓汪洋，明瑟可愛，直抵南城，城下密密植桃柳。四圍湖岸，亦間植名花果木以縈帶之。湖中櫛比者，皆士夫園亭，臺榭傾圮，而松石蒼老，石上凌霄藤有斗大者，率百年以上物也。四明縉紳，田宅及其子，園亭及其身，平泉木石，多暮楚朝秦。故園亭亦聊且為之，如傳舍衙署焉。
24.甲寅夏，過斑竹庵，取水啜之，磷磷有圭角，異之。走看其色，如秋月霜空，噀天為白。又如輕嵐出岫，繚松迷石，淡淡欲散。
25.砎園，水盤踞之，而得水之用，又安頓之若無水者。壽花堂，界以堤、以小眉山。以天文臺、以竹徑，則曲而長，則水之；內(nèi)宅，隔以霞爽軒、以酣漱、以長廊、以小曲橋、以東籬，則深而邃，則水之；臨池，截以鱸香亭、梅花禪，則靜而遠(yuǎn)，則水之；緣域，護(hù)以貞六居、以無漏庵、以菜園、以鄰居小戶，則閣而安，則水之用盡，而水之意色指歸乎龐公池之水。
26.殿前搭木架數(shù)層，上放黃蜂出窠、撒花蓋頂、天花噴礡，四旁珍珠簾八架，架高二丈許；每一簾嵌孝、悌、忠、信、禮、義、廉、恥一大字，每字高丈許，晶映高明，下以五色火漆塑獅、象、橐駝之屬百余頭，上騎百蠻，手中持象牙犀角、珊瑚、玉斗諸器，器中實(shí)千丈菊、千丈梨諸火器，獸足躡以車輪，腹內(nèi)藏人，旋轉(zhuǎn)其下，百蠻手中瓶花徐發(fā)，雁雁行行，且陣且走。
27.其男女之雜，燦爛之景，不可名狀，大約露幃則千花競笑，舉袂則亂云出峽，揮扇則流星月映，聞歌則雷輥濤趨。
28.扚法、掐法、挪法、撒法、扇法、炒法、焙法、藏法，一如松蘿。他泉瀹之，香氣不出，煮禊泉，投以小罐，則香太濃郁。雜入茉莉，再三較量，用敞口瓷甌淡放之，候其冷；以旋滾湯沖瀉之，色如竹籜方解，綠粉初勻；又如山窗初曙，透紙黎光。取清妃白，傾向素瓷，真如百莖素蘭同雪濤并瀉也。雪芽得其色矣，未得其氣，余戲呼之“蘭雪”。
29.阿寶妖冶如蕊女，而嬌癡無賴，故作澀勒，不肯著人。如食橄欖，咽澀無味，而韻在回甘；如吃煙酒，鯁詰無奈，而軟同沾醉。初如可厭，而過即思之。
30.五日出金山，鎮(zhèn)江亦出。驚湍跳沫，群龍格斗，偶墮洄渦，則蜐捷捽，蟠委出之。金山上人團(tuán)簇，隔江望之，蟻附蜂屯，蠢蠢欲動。晚則萬艓齊開，兩岸沓沓然而沸。
31.石連底高二丈許，變幻百出，無可名狀，大約如吳無奇游黃山，見一怪石輒瞋目叫曰：豈有此理！豈有此理！
32.王司徒女樂，當(dāng)日未必有此。絲竹錯雜，檀板清謳，入妙腠理，唱完以曲白終之，反覺多事矣。西施歌舞，對舞者五人，長袖緩帶，繞身若環(huán)，曾撓摩地，扶旋猗那，若如秋葉。女官內(nèi)侍，執(zhí)扇葆璇蓋、金蓮寶炬、紈扇宮燈二十余人，光焰熒煌，錦繡紛疊，見者錯愕。
33.燕客捧出，赤比馬肝，酥潤如玉，背隱白絲類瑪瑙，指螺細(xì)篆。面三星墳起如駑眼，著墨無聲而墨沈煙起。
34.朱云崍教女戲，非教戲也。未教戲，先教琴，先教琵琶，先教提琴、弦子、簫管、鼓吹、歌舞，借戲?yàn)橹?，其?shí)不專為教戲也。
35.冬者，歲之余也；夜者，日之余也；雨者，月之余也。雪巘古梅，何遜煙堤高柳；夜月空明，何遜朝花綽約；雨色涳濛，何遜晴光滟瀲。深情領(lǐng)略，是在解人。
36.《皇覽》曰：弟子各以四方奇木來植，故多異樹不能名，一里之中未嘗產(chǎn)棘木荊草。紫金城外，環(huán)而墓者數(shù)千家。三千二百余年，子孫列葬不他徙，從古帝王所不能比隆也。
標(biāo)簽：張岱??
